Yarn

徐妃

（5）

从影院出来的时候，顾臻大哥的天眼依旧被擦得雪亮的。

他们四个男生是一起打车来的，按照原来的计划是，看完电影就搭戴泽家的车走，但既然遇到了徐家俩姐妹，自然是要展现一下绅士品格，于是又拉着温一凡，说坐个夜车看看城市灯景是多么难得事啊，私家车还是留给姑娘们吧。

“可是……坐老戴家的车也能看灯景啊。”温大神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你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啊大哥，我都要开始担心你会不会孤独终老一辈子了。”顾臻勾起温一凡的脖子就朝公交车走去，边走边回头，朝着徐涂喊，“学霸，以后继续带我飞哈！”

当温一凡那一声“她什么时候带你飞过”的问句消散在空气中时，四人的氛围又开始尴尬起来。

“那啥……我们还是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好了。”徐妃一手抱着只少了一小半的爆米花桶，另一边拉着徐涂的一角。这辈子少有的“娇羞”大概都集中在这一夜了。

不过戴泽却把这份娇羞直接解读成了另一种意思：“哎嘿，你今天怎么这么矫情？车快到了”

话刚说完，戴泽家的车就停在了四人跟前。戴公子想也没想就坐上了副驾，戴爸爸也探头打招呼道：“哟，徐涂和徐妃呀，好久没见了，都长成大姑娘咯。”

两人悻悻地说着“叔叔好”，见方启辰没有上车的意思，就只好拉开后座车门准备上车。不想徐妃刚准备上车，戴泽又说道：“哎，老爸，按路线来说是先送老方，再送徐妃，最后送徐涂吧？那那那，徐涂你先上车啊。”

两姑娘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振振有词的戴泽，还想说句什么，戴爸爸也帮上了腔：“对，徐涂最后下车，徐妃你就坐中间吧，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但你们三个都不胖嘛。应该没问题的。”

“老爸，这就是你不对的，怎么能用‘不胖’来形容人家小姑娘，应该说‘苗条’，好了，你们愣着干嘛？再不上车，就赶不上徐涂家宵禁了。”

徐涂看了一眼满脸怂样的徐妃，又看了一眼毫无表情的方启辰，想象了一下自己坐在中间的感受，最终从善如流地先上了后座，并非常贴心地帮徐妃捧着爆米花桶。

坐在中间的徐妃却感觉自己的心肺都要爆掉了。可能自己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任何反应都变得非常迟钝。直到车子启动的时候，她才后悔，为什么不在电影散场的时候立马拉着徐涂走而要跟在那群男生后面，为什么不干脆利索地拒绝搭顺风车……

后座中间的位置不太好安放她的大长腿，但她还是缩着腿保持正襟危坐的姿态，双手不敢扶着前座，只好端端正正地把手压在平放在膝头的挎包上；可一个右转弯就把她那点强装的镇静甩得荡然无存。虽然她和暗戳戳拉着她的徐涂都在努力地对抗向心力，但徐妃还是靠向了方启辰。

少年的第一反应是抬起了胳膊挡在了两人之间。

这下意识的动作让徐妃又瞬间带着各种记忆闪回和胡思乱想失落了起来。一时间，不仅没有坐正，膝盖上的的挎包也出现下滑的态势。匆忙中她护住了包，可包里的书却滑了出来，掉进了黑暗。

那本书应该就掉在了方启辰的脚边，可徐妃不敢探手去捡。那不过几十公分的垂直距离，却像一个深渊一样可怕。

“哟？有什么东西掉了吗？要停下来给你们开灯找找吗？”

“不用不用，等会儿方……方……方启辰下车的时候再找好了。”徐妃一不小心结巴了起来。余光偷偷看向被窗外灯光打亮的少年的侧脸，却依旧只看到了冷漠的表情。

自己只是听到了他说了一句话，内心的激荡就如此狼狈地反馈在了行为上，可他听到自己说他的名字，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这种本来根本不存在意义的对比，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徐妃的心里横冲直撞起来。

胡思乱想中，车子已经开到了方启辰家所在的小区附近。

“谢谢叔叔，停在小区门口就好了。”方启辰待车停稳后，拉开了车门。车内的感应灯一下子亮起，让徐妃终于又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柔光版”的方启辰。他先是对戴泽说了句再见，后来视线略过徐妃和徐涂示意了一下。

就当徐妃以为他要关门走人的时候，方启辰突然弯下腰，将刚刚其实一直靠着他小腿的书捡了起来，递给了徐妃。那一递一接，不像电视剧用上了慢镜头和火花四射的特效，却让徐妃把方启辰成长后的样子正式地替换掉了脑海里那张被三年的“不见”模糊掉的脸。

隐隐绰绰的纯真仿佛还印在两个人的眼里，可清清楚楚的生分却挂在了他那微微翘起的嘴角。

从接到书，到车子再次启动，徐妃的双手都处于一种发麻的状态。耳朵里充斥的仿佛是自己“砰砰”的心跳，以至于身边徐涂和戴泽父子俩的寒暄都没有听清。

她的手一直在抚摸着书。

不知道方启辰还记不记得，这是他送给她的书。

2005年的冬天，转学几个月的方启辰已经和戴泽等人走得很近了，再加上顾臻和温一凡，四个人还被戏称为F4。当时“哈利·波特系列”的第四部电影“火焰杯”在国内上映，徐妃和徐涂约好了周末去看，坐在徐涂身边的戴泽一听还有徐涂会参与的“娱乐活动”，便嚷嚷着也要去凑热闹，还要多拉几个人，这些人自然也包括方启辰。于是到了约定好的日子，一众小学生浩浩荡荡地杀进了电影院，充分展示了什么叫“素质教育作业少”。

但其实，那些人当中，真正看过原著的人并不多，戴泽就是其中一个。好吧，别说原著了，就是系列电影都看得断断续续，颠来倒去。很多设定和情节都摸不清头脑不说，还一路脸盲加记不清名字，被徐涂面无表情地嘲讽成了一个文盲。当即跟徐妃借了书，从第一部到第六部，一本都没有落下，决定好好补了剧情。

那段时间，戴泽的学习热情和知识吸收能力简直超越了极限。那时候“悬梁刺股”、“废寝忘食”这几个字还写不准确的他却身体力行地诠释了这两个成语。但戴少爷偏偏喜欢在上课的时候展现他的热情，以至于每每徐妃瞄到戴泽课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课桌抽屉里的时候，就心惊肉跳，拼命示意徐涂阻止戴泽。

每当一本书回归到徐妃的小书橱，她的心就放下一点，但问题就出在了当时最新的一册《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上。

那本书躲过了老师的法眼，却没有躲过戴少爷本人的“油爪”。那天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了什么“手抓佳肴”，书本的扉页上留下了各色透明的油渍，星星点点的虽然都不大，但是污染的面积比较广。徐妃看到这惨状的第一眼就差点哭了出来，追着戴泽在教室里跑了好几圈。

“娘娘饶命啊！我这周末就给你买一本全新的赔罪好不好？”

“那种拿到第一版第一次印刷的新书的感觉你怎么赔？！”

“这你就不至于了吧？都是书啊，内容一样不就行了？”

这种在十年后被定义成“死直男”的回嘴瞬间让徐妃火冒三丈，然后催化出了眼角的第一滴泪。

徐妃向来不是什么情绪化的人，可以说是一直都乐呵呵的很少会有焦虑和生气的状态，她这一哭把别人也把自己都怔了一怔。还没等戴泽反应过来，她就赌气道：“我不管，这本书你怎么借走的你就怎么还回来。”说完就回到自己座位上。

但其实那天晚上，她就已经差不多把这委屈的心情消化得差不多了。虽然心疼，但她也没指望戴泽能还她一本完好如初的书，也没打算真的让他赔一本。算是没经过什么思想斗争，就把这事放在身后了。

可没想到，第二天，当徐妃早早地来到教室时，发现课桌抽屉里躺着一本全新的《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而且也是第一版第一次印刷的。她环顾教室，戴泽的座位还空着，所以排除了他。

可除了他还有谁呢？

徐妃下意识地看向了已经在座位上看课本的方启辰，他也似是有心灵感应般地抬起了头，平静地看向了她。男生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圆圆的眼睛和歪着的脑袋，仿佛还在说，这和他没有关系。

但徐妃好像凭这一眼对视就可以确定，这本书就是方启辰放进她的抽屉的。

她翻了翻书，是新书特有的不太干脆的翻页手感，可那“簌簌”的声音却非常地悦耳。翻到最后，徐妃才看到了那张夹在最后几页的纸，是一张普通的便签纸，上面写着：

“虽然，这本书的意义，不一定比得过原来的那本，但还是希望你能接受。就当我补给你的生日礼物了。”

手指捻着那张薄薄的，没有署名的纸片，徐妃再一次回头看向方启辰。这一次，他像是在等着她的目光一样，直接接住了她的目光。

早晨的光线，在几分钟里有了变化，男生的表情也是如此，他的眉眼弯弯的，嘴角翘翘的。晨光之中，他的脸庞让人看不真切，却依旧让徐妃觉得，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好看极了。

［TBC］